十月

504487210 · 发表于 2010-12-29 1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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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真正的认识林，是在放寒假后的第二天。十月记得，那天下着雪，很冷，可十月上身只穿了一件外套，里面什么都没有。十月在车站里等车，坐在位置上睡着了。等醒来时，十月发现自己的身上披着另外一件外套，还有暖暖的味道。

　　林坐在他身边，看见十月醒来，笑着对十月说。你真厉害，这么冷的天，穿了一件外套，竟然还睡得着。林说完，十月的脸就红了。十月把外套拿下来要还给林，顿时刺骨的寒冷迎面袭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林就说。不用了，你穿着吧，我不冷。十月犹豫了一下，再次穿回外套，并用力的嗅了嗅衣领，有一股温暖让人迷恋的气味。十月把头深深的埋在衣服里。

　　十月的车子迟迟未到，林帮十月到值班室去询问，被告知由于积雪太厚，车子可能会无限期晚点。十月抬头，用力的仰望天空。那些灰色的雪从空中飘散下来，有些被风吹进来，落在十月的面前，瞬间消失。十月想，自己会不会也像这雪一样，有一天会瞬间消失。

　　林说。我们今晚可能都回不去了。十月想，也许吧。不过他不想放弃，想早点回家。虽然家里已经没有任何人，不过那终究是十月的家，是十月七岁那年父亲叫了工人辛苦造起来的。十月喜欢那个家，在一片碧绿的湖水旁边，青砖泥墙，木质地板的楼房，长满青苔和爬山虎。每到下雨的时候，走过木质地板，都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林对十月说。十月，我经常在校报上看你的文字。真的很不错，我很喜欢。十月抬起头，这一次他仔细的看了林，因为林说喜欢他的文字。林又说，十月，你的文字是那么忧伤，为什么？十月没有回答，而是回过头，笑了。

　　十月无所事事的时候，会写诗歌发表在校报上。为此他收到过很多女孩子的书信，大多是表示爱慕之意，也有欣赏他才华的。他在校报上用的就是十月的名字。因为他出生在十月。十月想，今天可能真的回不去了。

　　当冷风吹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听到了呼啸的声音。十月看看天，已经快黑了，于是起身朝学校走去。走了一段路，回过头去，对林说。走吧，我们回去吧。今天应该不会再有车子了。这是十月对林说的第一句话。

　　林就跟了上来。

　　走在路上，积雪已经没膝，很难前进。由于吃力，呼吸的太厉害，十月的两腮渐渐潮红。林走在十月的身后，笑着对他说。十月，我发现你真的是一个不善言语的男孩啊。我都说了这么多话了，你怎么就不回应我下呢。

　　其实不是十月不想说，而是不知该怎么说。因为十月知道，他对这个男孩有些好感。

　　快到学校时，十月听到身后闷的一声，回过头发现林摔倒了，半个身体陷在雪地里。十月就站在原地，等林起来。可站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动静。十月的心就慌了，慌忙的折回去，一边走一边叫。喂，你怎么啦，起来啊。可是叫了几声后，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十月有些不知所措，快速走到他身边，用手去拉林。一拉没有拉起来，反倒猛的被林拉在雪地上。林拍着自己的肚子笑得像个疯子一样。林说，你终于又说话了。十月刚才有些生气的脸一下子放松了，忍不住也哈哈的笑了起来。

　　两个人于是敞开手，仰面躺在雪地上，哈哈哈的笑。空中的雪还在不停的下，落在嘴唇上的一瞬间，很凉快。十月突然的意识到，这是他上高中后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如此欢快的笑。十月回过头去看林，林正闭着眼睛安静的躺着，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十月也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十月可以感觉的到，雪落在脸上，一粒一粒的雪，很安静的在自己的脸上。十月想起小时候下大雪，总会骑在父亲的肩上，然后父亲带着他在雪地里奔跑，自己咯咯咯的笑。父亲会用他那双手来抚摸十月的脸，把十月脸上的雪摸去。父亲的手很温暖很温暖，十月一直记得。

　　十月睁开眼，是因为脸上有双温暖的手。十月看见林正在笑着看自己。林说，你脸上全是雪了，走吧。天都黑了。林说完，伸出一只手来拉十月。十月犹豫了下，抬起手。林一把握住，有力的把十月拉了起来。林说。十月，你太瘦了。

　　学校里已经空无一人，该走的都走了。林问十月为什么前几天不走。十月没有回答，其实十月昨天就可以走的。可是十月把票送给了一个没有买到票的同班同学。因为那个同学的路途比十月还要远。林见十月不回答，就一个人看着十月笑。

　　十月走到寝室门口的时候，才想起钥匙交给了寝室长。他用力的推了推门，没有任何开动的迹象。林看出了他的窘迫，就说道。别推了，走吧，去我们寝室吧。十月想，也只能如此了。林拿过十月的行李，朝着他自己的寝室走去。

　　林的寝室在另外一幢楼，十月跟在林的身后，林的背影在这一刻很温暖。走廊里有回旋风，吹在脸上很冷很冷。十月用力的缩了缩衣服，冷不丁的打了好几声寒颤。林就回过头，笑眯眯的道。谁叫你穿的这么少，可别感冒啊。

　　十月突然的感觉有温暖的东西从脸上无声的滚落下来。

　　林的寝室在四楼，整个寝室里已经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东西，很冷。林进去后，找了个热水瓶摇了摇无奈的道，没有热水，怎么办？十月说没所谓，随便睡睡就好了，反正明天一早就回去了。林说也是，于是放下热水瓶，开始重新铺床。

　　风从窗户的空隙里吹进来，十月忍不住的发冷，甚至牙齿都有些打颤。于是就坐在床沿，用力的裹住衣服，企图让自己温暖些。十月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知道自己发烧了。十月说。我有些不舒服，我想早点睡。

　　林问怎么啦，十月摇了摇头。没多大碍，睡一觉就好了。林担心的也同样用手摸了摸十月的额头，说似乎发烧了。十月说我知道，不用担心，会好的，睡一觉就会好的。小时候他生病，母亲经常的会这样说，十月，来，乖，睡一觉明天起来旧好了。

　　十月衣服也没脱，就睡了，可是迷迷糊糊的很难过，怎么也睡不着。林此时在整理另外一张床铺，等他整理完了，十月的整个身体都是闷热的汗水。十月说，我有些难过，你有没有药。

　　林迅速的走到十月的床前，用自己的额头贴在十月的额头上。这一刻，十月的心里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林贴了一会骂道，你丫的要死啊，这么热还说没事。林把另外一张床上的被子拿了过来盖在十月的身上。林又说，十月，你安心的躺着，我出去下。

　　十月感觉此时整个脑子昏沉沉的，很重很重。他没有睁开眼，只是恩了一下。然后听见林跑出去以及关门的声音。

　　十月想起小时候，每当发烧，母亲总会陪在自己身边，给自己炖皮蛋瘦肉粥吃。母亲说，十月，吃了皮蛋瘦肉粥就马上会好。母亲的声音很温暖很温暖，他迷迷糊糊睡过去。

　　梦中，十月再次的看见了母亲。母亲坐在床前，喂他吃药。药很苦。母亲说，十月，乖，用力的吞下去。于是十月闭着眼睛用力的吞下去。母亲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十月的眼泪却落了下来。

　　十月醒来之时，已是半夜。林正趴在床沿上，十月一动，林就醒了。林立刻担心的用手来摸十月的额头，怎么样，好点了吗？

　　十月的心里一抖，点了点头，转过头看见桌子上有药片。于是问，你去买药了，还没睡吗？林说，是啊，你都让我担心死了，我还以为你会死呢，真是的。林说的时候还是笑笑的。十月的心里却突然的酸酸的，说不出的滋味，十月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因为学校离镇要半个小时的路途，毫无关系的男孩竟然为了自己大雪天跑了这么久的路。

　　林见十月不说话于是又道，饿不饿？渴不渴？医生说要多喝水。经林一说，十月倒是真的很渴很饿，于是点了点头。林傻傻的笑道，我就知道，幸亏我聪明。说完林拿起热水瓶，可从热水瓶里倒出的却不是水，而是白粥。林说，我跑了好几家店好不容易才弄到的，你在睡梦中拼命说要喝粥，也真有你的。说完，把粥端到十月面前，要喂他吃。

　　十月摇了摇头，想挣扎着爬起来。林却一把按住我，甚至有些蛮横的说道。我来喂你，好不容易我忙了这么久有些退烧了，难道你想让我的一切白费啊。十月的身体猛然间被一股温暖的气息震的发出碎裂的声音，骨骼铮铮作响。十月抬头看着林，林正笑嘻嘻的。十月的眼睛有些湿润。

　　林说。怎么啦，这么容易被感动啊。那就用你的下半辈子来偿还吧。十月听到这里笑了，说不出的理由。十月说，你也吃点吧。林说，那当然，我忙到现在还没吃呢。说完就一口先喝掉了半碗白粥。十月很无语，林喂他吃完了剩下的半碗热腾腾的白粥，接着又喝了一碗。白粥下肚，十月感觉身体已经好了大半。但依旧有些许的不舒服，身上还是汗津津的。

　　十月说，谢谢你。林就敲了他一下头道，谢你个头。十月噗哧一声笑了起来。这是林第一次看见十月如此灿烂的笑。林说，就应该这样多笑笑。这半年经常在校园里碰到你，总是一副忧伤的神情，从没笑过。十月惊讶的抬起头看着林，原来如此，这半年，他经常的见到我，十月在心里想。

　　十月又睡了，林坐在床边。十月就用手去触摸林的手，发现很凉很凉。外面的雪还下着，十月想，或许明天也回不去了。十月说，林，你也睡吧，别坐着了。林无奈的说道，你以为我不想睡啊，没有被子了，其他的都被室友带回去了。

　　十月觉得很不好意思。因为自己盖了两床，于是说，你拿走一床吧，我应该没事了。林想都没想就道，还是算了吧，万一又发烧了，我可担当不起。到时候苦的还是我。

　　十月知道林是在开玩笑，可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难过。十月犹豫了下说，那要不你和我一起睡吧。林哈哈的笑了两下道，我就在等你这句话啊，不过我身体很冷的。说完，林就迅速的脱得只剩一条内裤，钻进了十月的被窝里。

　　十月的皮肤接触到林皮肤的一瞬间，果真是刺骨的冷。林说，十月，你真暖和。十月尽量的把身体往里壁挪，可由于床铺太小，怎么也避免不了接触。最主要的是，林根本不在乎，反倒是绕过十月的脖子，搂住十月道，真温暖啊，好舒服啊，比我女朋友的身体还舒服。

　　说者无意，听者有意。十月听到这里，心里说不出的滋味。难过，伤心，快乐，一阵一阵的，让自己的心疼痛起来。林依旧紧紧的搂着他，起初很冷的身体，可渐渐的发现林的身体越来越温暖，反倒是自己变得有些冷。于是十月蜷缩起来，用力的呼吸了一口气，闻到了林的味道。很温暖很温暖，这一刻，十月心里很踏实。

　　林说。睡吧，明天起来就没事了。于是十月安心的睡去，在林的怀里。

　　有时候，十月会想。和林之间的遭遇真的太巧合了。如果不把车票给同学的话，他就遇不到林了。可偏偏这么巧。十月觉得这是宿命的安排，他逃脱不了。是的，十月一直相信宿命。
十月到上海后。一直一个人。他渐渐的喜欢上了孤独的味道，又回到了以前。一个人坐在地铁上，听轰隆隆的声响。十月想过，自己的生活或许永远都没有出路了。因为林一直没来上海。

　　林经常的会打来电话。林说。十月，等我，一定要等我。十月一直等着林。只是他始终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其实十月有好几次准备丢下一切来找寻他，可最后被十月拒绝了。十月说，林，我们都已经走到这一步，再等个三五年，我愿意。

　　十月在上海，住在一所高档小区里。小区里进出的都是衣着鲜艳的人物。他和他奶奶住在一起，两个人从未说话，可内心深处却相互深爱，只是他们都无法原谅彼此。十月除了去坐地铁，还喜欢坐在自己卧室的窗台上。十月住在十八楼，坐在窗台上，可以俯瞰整个上海。

　　上海的天空始终是灰蒙蒙的，给人一种沉闷的气息。十月经常会坐在窗台上，蜷缩着身体。当风吹过的时候，能清楚的感觉到整幢大楼在摇晃。这一切在十月看来是如此的刺激和冒险。有时候十月会想，要是像小时候那样来一场台风，那该多好。

　　江南的台风在每年夏日都会准时来临。小时候，十月最喜欢在台风过后，于清凉的空气中奔跑在小街上。一路跑过去，水花轻溅，发出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清脆干净的声音，回荡在境岭小城上。十月最喜欢的事情莫过于此。

　　十月以前一直很天真的想，等自己长大了，就在自己的家乡父亲母亲的房子边造一座小别墅，用青砖木板砌的房子。可没想到，梦还没实现。自己却已然来到上海。上海。上海。十月经常会在口中喃喃低语。十月说，林，我不喜欢上海。可是我回不去。

　　来到上海后的第二个月，十月去南京路。当看见拥挤不堪的人群时，十月突然的迷失了自己。他迷失在了上海这座城市，找不到来时之路。那些涌动的人群，来来去去，在十字路口的红灯下，麻木的神情。

　　十月站在路中央，周遭都是人群和高大建筑物。瞬间一切旋转起来，十月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十月随人群涌动，等到意识过来时，已经来到了地铁站。十月听到地铁远远驶来的声响，轰隆隆的。过一会，两束光芒射过来，十月看见了地铁。他想起他来上海时，林站在站台上，用力的朝他挥手。最后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十月一直记得火车的声音，轰隆隆的，和地铁的声音一样。十月喜欢这声音。

　　十月站在月台上，直到最后一班末班车来临之时，才跨上去。地铁带着十月驶过一个又一个的黑暗过道，他看向窗外，一片黑暗。十月想，也许有一天地铁会被埋没，不知那时候自己会不会在上面，林会不会陪在自己身边。十月想到这里，轻轻的笑了起来。

　　十月来到上海后第十个月，林打来电话说。十月，我想你。

　　6.

　　其实。十月一直很想念林。十月清楚的记得，那天睡去后，十月的衣服除了内裤都被林脱了。因为林说穿着衣服睡第二天起来容易感冒。于是林就在半夜的时候把十月的衣服脱了。十月的身体还是很粘稠，微微的凉，林就紧紧的抱着十月，一直睡到天明才醒。而此时，十月烧已退去。林却依旧安静的躺在他身边，林的手和脚跨在他身上，眼睛微微的闭着，呼吸均匀。

　　十月不敢动，怕弄醒林。十月知道，林一夜未眠，到清晨的时候才真正睡去。十月想，这样子被人抱着睡，那已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是的，那时候父亲还在，十月在冬天的时候会躲到父亲的被窝里，父亲就用胡须摩擦十月的脸。十月忘记不了，嗯，十月最喜欢父亲。

　　和林的遭遇，让十月心里突然有了温暖。而这温暖在一年前本已消失殆尽。十月看着林，内心突然汹涛澎湃，眼泪就汩汩的流了下来，怎么也止不住。泪水落在林的手臂上，林就醒了过来。一醒过来，林就慌忙的问十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十月摇摇头倔强的说，没事，没事，只是有些冷而已。于是林就又往里挤了挤，并且把整个身体都贴在十月身上。这样好点了没。十月点了点头。林就笑了，林说，你个大男人，动不动就哭，够难看的。十月不理他，而是把头埋在被子里。十月的脸很红很烫。

　　他俩一直睡到中午的时候才起来，其实是林一个人在睡，十月一直没有再睡着。窗外雪的反光刺的十月睡不着，最主要的是十月不想睡。十月本来想起来的，可林不让十月起来。林说，多睡会，待会起来又发烧了怎么办。十月知道，这是林的托词。林紧紧的抱着十月，闭上眼睛，睡去。

　　林起来后，就给车站打了个电话。车站值班人员说，下午的时候再打电话询问。林转过头对十月说。十月，我们这今天可能回不去了。我看了看窗外的雪，挺厚的。通车不太可能。

　　十月看向窗外，这时才发现，滞留在学校里的不仅仅是他们两个。还有好些人，他们正穿过操场，走向校外。十月说，林，你饿了没。我们去吃早饭吧。林点点头，从十月的包包里帮十月拿出好几件衣服，逼着十月穿上。又把自己的一件很厚的棉袄外套丢给十月。十月迟疑了下，还是穿了上去。顿时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暖暖的味道。

　　校园里的道路已经被有心的学生清理了出来，路边堆了好多雪人。风吹过的时候，有些许凉意，但是很舒服。十月伸出双手，闭上眼，让风尽情的睡在脸上。大雪初晴后的天空很干净很干净，不带一抹灰色。阳光懒懒的洒在雪地上。在十月看来，一切是那么美好。

　　校外平时热闹熙攘的小店此时关着大门，冷冷清清的。学生都放假了，生意自然就没了。十月说，看样子这几天我非得饿死了。林听后就哈哈的笑了，林说，怎么可能，跟我来。十月就跟着林，穿过一条小街，就看见了一家小餐馆。

　　林自豪的向十月扬了扬头。店里的老板一看见林，就笑着问林。你家的小兄弟怎么样了？还在发烧吗？林就笑笑的指着十月说，没事了，你看他现在不是或活蹦乱跳的站在我面前吗。老板就盯着十月看了看，笑道，你家小兄弟长的挺好看的。十月听到这里，脸又红了。

　　林要了两碗软骨粥，还有两笼包子。软骨粥流过喉咙的时候，整个身体顿时暖暖的，舒服极了。老板在他们吃饭时说。小兄弟，昨晚你哥可担心你了，半夜的时候我们都睡着了，被你哥大声的吵醒，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最后他一个人熬了大概一个多小时的粥。怎么样，你哥的粥熬的不错吧。

　　十月没有回应，而是抬头看林，林正笑笑的，邪邪的看着他。十月就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十月说，谢谢。林说不用，反正都已经说好了，用你的下半辈子来偿还的。十月咬着嘴唇不知如何回应，林就大声的笑了，说开玩笑的，你不用当真。我女朋友还等着我照顾呢，轮到你早着呢。

　　此时十月真的有些捉摸不透这个男孩了，他不知林心里在想什么，对初次见面的自己如此照顾。他不知林心里到底怀着什么心意。或许，自己对林来说只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需要的人而已。十月心里突然有些难过，这难过来之于不安和烦躁。十月想，自己终究不过是一个人，是需要回到现实的。现实才是自己真正的家。

　　吃了早饭兼中饭，十月也不想回寝室。十月一直是个寂寞的人。寂寞如影随形，十月怎么也摆脱不了。十月有想过，像学校里的其他优秀生那样，每天无所事事快乐的生活。可是十月做不到，即使成绩一直全年级第一，他依旧觉得寂寞孤独。

　　十月在学校里最喜欢做的事，是一个人跑到天台上吹风。风掠过耳际的时候，总是夹带着呼啸而过声响，犹如台风过境。十月带着林来到天台。天台上到处是雪，很厚，抹过膝盖。十月走在上面，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十月说。我有时候晚上会一个人跑到这里，静静的坐一会。我是一个自私的人，自私到不想接触任何人。林，你知道吗？我最怕别离。

　　林记住了十月最后的这句话。林，你知道吗？我最怕离别。

　　他们一直阳台上站了三个多小时。三个多小时后，林再给车站打去电话，被告知今天不通车，也许明天也不一定通车。十月说，这也不是办法。于是两个人就准备去拦黑车。此时十月才知道林住在他们村的下一个村，走路的话大概需要半个小时。

　　其实黑车很多，只是票价比平时会贵三四倍，最主要是没有安全保障。可此时，他们已经无法顾虑这么多。林说。十月，我们要不要写封遗书啊，万一真的出事的话也好有个交代。十月被林逗笑了，不过十月在心里想，写不写都一样，该消失的总归会消失，该遗忘的终究会遗忘，该留下的还是会留下，一切不过是定数。

　　车上没有暖气，又不能走动，很冷。十月用林的外套紧紧的裹住自己，企图来缓解这寂寞旅途带给自己的疲劳和寒冷。林说，十月，你可以靠在我身上，到了我会叫你。于是十月靠在林的身上，林的手绕过十月的后背，紧紧的搂着十月。

　　幸好已是下午两点左右，道路上的雪经过其他车子的一天扫荡以后，融化的差不多了。此时最怕的是结冰，路面结冰的话会打滑。所以必须在太阳落山之前抵达，不然就很有可能在半路滞留。到时候情况会更加糟糕。

　　车子在道路上艰难的进行，不时的会颠簸，打滑。此旅途危险无比，车上的每一个人都清楚不过，也许随时真的可能发生意外，于是都胆战心惊。除了十月，在十月看来，已没什么值得他害怕。只是车子闷热潮湿难闻的气味让他很不喜欢。十月用力的把头埋在林的衣服里，这样就能闻到林身上暖暖的味道。

　　似乎是热还没有完全退，抑或许是下午在天台又受凉了。十月感觉额头又开始发热，口干舌燥的很不舒服。林似乎也意识到了，于是从包包里拿出保温瓶喂着十月喝了半瓶白开水。水流过喉咙的时候，十月听到了寂寞的声响。不过开水入肚，身体顿时也舒服了很多。林又拿出一件大衣来，裹在十月身上。后来想了想，把自己也裹了进去。

　　林把十月的整个身体拥在自己的怀里。林说，十月，你安心的睡，放心，我们会没事，会安全到家的。这话十月似乎在那里听到过，可十月想不起来。林把自己的额头抵在十月的额头上，一路上，再也没有离开过。

　　十月被林摇醒的时候，以为已经到家。可林说，十月，看样子我们得走回家了。因为地面已经结冰，车子的老板再也不愿意开了。十月看表，此时已是晚上五点，天已经基本全黑。他们的车子已经整整开了两个半小时，按照平时整个车程也就一个多小时而已。

　　林说，十月，我们下车，走回去。大概半个多小时就可到你村子了。十月点了点头，起身。林把大衣裹在十月的身上，然后就这样随着马路行走在茫茫雪地里。十月的头依旧昏昏的，很难过。在这一刻，十月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可林说，十月，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到家了。

　　家。在十月的眼里。太有诱惑力了。是的，十月想回家。

幼小时候，十月经常的会随母亲一同去赶集。江南小镇每个月都会有集会，各自人家编制了东西拿到街上来卖。街上会很热闹，那些农民的脸上总是充满快乐和幸福。卖着自家生产的东西。便宜又耐用。

　　母亲会给十月买来棉布，给十月做漂亮的新衣服。每次穿着漂亮衣服来到学校时，其他人都会羡慕。此时十月的心里有着满满的幸福。是的，十月在十五岁之前一直是一个在他人眼里快乐的人。十五岁之后，十月一直是一个在自己眼里很快乐的人。

　　十月来到上海后的第一个新年。他从家里出来，一个人走在街上。街上到处灯火通明，一副繁华的景象。可十月怎么也喜欢不起来，十月对上海是与生俱来的讨厌。这个城市从他懂事起就带给了他太多不好的记忆。可他最后还是不得不来到了这个城市。

　　大年夜的地铁站除了无家可归的人以及偶然外出的情侣外，很寂寥安静。十月一个人站在月台上，黑暗过道里的风吹来，很大很大，发出呼呼的声音，吹得整个人站立不稳。十月心里在想，林会在干嘛。

　　十月想念林，可是他没有给林电话。十月在等林给他打电话。十月上了地铁，地铁驶过过道的时候，十月听见手机的铃声。十月没有接，转头看向窗外。大幅的广告牌从他眼前掠过，刷刷刷的，让他睁不开眼。

　　十月索性闭上眼，可又看见了儿时父亲在大年夜的晚上带他去看烟花。浙江老家，每到新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放烟花。十月的父亲会带他在午夜零点起来看烟花他坐在父亲的肩头。烟花突突突的往上串，在空中绚烂开放。

　　家乡的烟花一直在十月的脑海里回荡，十月突然觉得自己的生活就如这烟花，无法操控。开的美丽，却也败得快速。十月想，自己总有一天会如这烟花一样消失在上海这座茫茫城市里。

　　春节，在好长一段时间里在十月眼里是多么的开心，他可以吃很多平时吃不到的东西。而母亲也不会责骂与他。大年初一，他会穿着漂亮的新衣服，去走亲访友。每到一户人家，主人总会夸十月长得漂亮。是的，十月是一个从小就长得漂亮的小男孩，等到青春期过后，十月已然成为了一个帅气十足的男生。

　　十月曾经希望天天过新年。可是十五岁后，十月最讨厌的日子莫过于新年。

　　地铁在黑暗过道里不停的往前行驶，十月闭着眼睛，地铁轰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他轻轻的笑起来，林的声音在耳边想起。十月，等我料理好这里的一切，我会来找寻与你，到时候我们一起生活。

　　一起生活。十月。

　　十月睁开眼的时候，地铁刚好在人民广场站停下。十月看见窗外的人群，和自己一样，衣着鲜艳。他们是南京路狂欢结束后即将回家的人。地铁门一开，人群瞬间往上涌动。十月站起来把座位让给一位女孩，然后朝另外一个车厢走去。

　　走了没几步，十月听到背后女孩的声音。那女孩说，谢谢你。十月没有回头，只是不停挤过人群往前走。十月记得，那女孩的左眼上有一颗泪珠。十月记得，他似乎在那里见过这个女孩。

　　林再次来电话的时候，十月接了。林在电话里问十月在哪里。十月撒了谎，说在家里看电视。他不想让林担心。十月一直随着地铁坐到终点站。地铁上的人越来越少，到终点站的时候已所剩无几。十月愣愣的看着人流走下地铁，再次闭上眼睛，直到被乘务人员叫下车为止。

　　终点站的地铁是在高架上，十月透过宽大的落地玻璃窗向外张望。这里已是郊区，空荡荡的原野上闪亮的些许灯光。十月靠在一根柱子上，点燃一根烟，抽起来。风透过窗子的缝隙吹进去，有些冷。当十月快把一包烟抽完的时，广播里传来声音，最后一趟地铁即将发车，请乘客尽快上车。

　　十月掐了烟，裹了裹衣服，走到另外一边，坐上了最后一趟驶向市中心的地铁。

　　林又发来短信。林说。十月，我爱你。十月没有回应，关机，默默的靠在空荡荡的地铁上，睡过去。

　　十月在梦中看见了林。林穿着白色棉布衬衣，在站台上。林说，十月，我来了。

　　8.

　　那场雪真的很大。十月记得，他和林走到村子口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一路上看到的是电线倒塌，树木被雪压得拔地而起。整个村子没有任何光线，一片黑暗。林说，十月看样子是停电了。

　　十月此时已经累的不行。他趴在林的背上。林说，十月，我先送你回去。十月点了点头，给林指出回家的道路。前面一片黑暗。

　　不知为何，这情景让十月有想起了以前。十月的心突然的痛了起来，那种痛慢慢的，缓缓的，十月特不舒服。转了好几个弯以后，十月看到了自己的家。那座父亲盖起来的青砖白墙房屋，半边已经坍塌。可在雪地里特别的耀眼。

　　林说。十月，钥匙在哪里。十月挣扎着从林身上爬下来，伸出手在门框的上方掏了掏。摸出了一把快要生锈的钥匙。犹豫了一下插进钥匙空里一扭，门就开了。十月手一抖，钥匙掉在了地上。林俯身捡起钥匙。

　　由于雪太大，停电了。家里很安静，黑暗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十月叫林在门外等他一下，摸索着进去点燃了蜡烛。林通过昏暗的光线，看见十月的脸上竟然全是泪水。这一刻，林突然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走到十月的身边。最后搂了搂十月的肩膀。问十月自来水龙头在哪里，十月拿起蜡烛和林来到厨房。厨房里有一股发霉的味道，似乎好久没用了。林拧开自来水龙头，轻轻的呼出一口气道，幸好没有断水，也没结冰。

　　两个人整理了下卧室。十月记得，这卧室是父亲特意为自己建造的，有小小的书桌，还有一个很大的靠墙的书架。十月在上面摆满了书，父亲最喜欢十月看书的样子。十月从小就是一个学习优秀的孩子。

　　十月到厨房去弄了些劈好的柴火，在火盆里点燃了后，搬进了卧室。十月说，可能会有些冷，你就将就下吧，或许后半夜就会来电，到时候就可以开空调了。我先去烧些开水。于是留下林一个人去了厨房。

　　十月想起以前大冷天，母亲是不同十月用空调的，她说对身体不好。总是会烧好热水灌好热水袋等十月放学回来。一回来，就把热水袋塞在十月的手里。遇到双休日，十月可以赖在床上，母亲会端来饭给自己吃。想到这里，他的鼻子酸酸的。

　　十月烧了满满一锅开水，把家里的三个热水瓶都灌满了。然后又端了一脸盆进去给林洗脸。林用手试了试水温，大笑着道，你想烫死我啊，这么热。十月才想起忘记掺冷水了。于是慌忙的拿出去掺了些冷水。林在一旁哈哈的笑。林说。十月，你有时候真的很笨。十月无言以对。

　　窗外的雪光一直白闪闪的。十月把窗帘拉上的瞬间，看见空中有一轮明月。他才知道，今天已经是十五。卧室在火盆的作用下，温度已经明显上升。十月说，林，请你别介意。林说，我不介意。

　　他们照例睡在一起，林把十月搂在自己的怀里。林说，十月，其实我一直想认识你。从进入学校的第一天，就想认识你。十月没有问他为什么，而是把头埋在林的胸前。他静静的睡了过去。虽然这个夜晚很冷。可是十月睡得特别的安稳。一直睡到大天亮。

　　第二天，十月是被村子里的狗吠声吵醒的。十月醒来的时候，林已然醒来，正静静的看着他。林说，你早上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十月想都没想就说，我想喝粥，皮蛋瘦肉粥，可是家里什么材料都没有。

　　林问十月是否有商店可以购买，十月说有。林说那你还担心什么，我现在就起来，去买材料。林迅速的穿好衣服，向十月问清了商店的位置，就出了房子。此时才发现，十月的家座落在一条溪河旁。溪河两岸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这场大雪，真的太大了。林真佩服他俩昨晚能够完好的回到家。想到这里，林笑了。

　　林回来的时候，十月已经起来，正在整理房子。可以明显的看出这房子经过整修，倒塌的半边已经被小心翼翼的弥补过。残存的半边一切仅仅有条，中央有一台大的电视，还有布制的大套沙发和玻璃茶几，由于长久未成使用，被白色面部笼罩着。可以看出这曾经是一家富有的家庭。只是，在正中央的桌子上，赫然摆放着两张大大的黑白照片，一男一女，中年模样，微微的笑着。

　　林一下子愣在那里，有那么一刻，怎么也回不过神。十月就笑了，十月说，怎么？怕了。他们是我的父母。十月说这话的时候，平淡无奇，恍惚在说着一件无他完全无关的事情。

　　林的心一下子痛了起来。林说，十月，你一直是一个人过来的吗？十月点了点头。林就把十月拥在了怀里，紧紧的，差点让十月透不过气来。十月似乎听见林在轻轻的说，十月，让我来照顾你吧。十月愕然抬起来，看见林的嘴唇是紧闭的。

　　林在十月的家呆了一天，走之前，林把十月家的冰箱塞得满满的。林说，十月，记得好好照顾自己，别再让自己受凉了。有事情就给我打电话。十月点了点头，看着林的身体在雪地里慢慢的缩小，最后变成一个黑点，消失不见。

　　十月想起林煮的皮蛋瘦肉粥，很香很浓的味道。那鲜美的味道一直残留在他的口中，挥散不去。他把家里的所有窗户都打开了，太阳从窗外射进来，阳光布满了整个房间。十月躺在地板上，蜷缩着身体，一直到下午。

　　那场雪一直到大年夜才融化殆尽。十月每天必做的一件事，就是站在自家的门口，眺望远方。十月不知道自己要看什么，只是想看。有时候，十月会想，林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但转而一想，那是林自己的事。与自己无关。

　　林在大年夜打来电话。那时十月刚好躺在地板上。没有穿任何衣服。十月把空调开到30度，房间里暖暖的。林来后，十月突然觉得这房子有了暖暖的味道。

　　林说。十月，你是否安好？十月没有回答，而是说。林，今年的冬天不是特别的冷，我很开心。林。我只是说不出的开心。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这么开心过。谢谢你，林。

　　林说。十月我来看看你吧。十月噙着电话坐在地板上，轻轻的笑。十月说，林，我很好。你不用来。我还有事需要去做。说完他把电话挂了。挂了电话的十月一个人在地板上坐了好久，然后起身给自己的父母烧了一炷香。

　　十月对着父母说。爸妈。我很好。不用担心。我会很好。

月从未主动给林打过电话。在上海这几年，十月只是不停的等待。十月始终是一个不善言语的人。林在电话里说。十月，我很想你。十月，我想来看你。十月在电话的这头笑，不停的笑，眼泪就落了下来。

　　空荡荡的地铁上，十月醒来。在他的正对面坐着一个女孩。那女孩的左眼上有一颗泪珠。她见十月醒来，就盯着十月说。嗨，你醒了。你，没有家可回。十月蓦然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女孩又说，我们走。

　　说完女孩起身往外走。十月跟在她的身后。十月听到林的声音。来，跟着我走。十月。于是十月跟着她走。十月的眼前出现一片绿洲，盛开白色花朵。十月跟着女孩，一直在南京路上奔跑，午夜的南京路空无几人。十月的头发在风中飞舞起来。

　　第二天十月在家里起来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他失忆了。他想不起以前的所有事情了。他只记得那个左眼泪珠的女孩。那女孩说，十月，你不快乐。是的，十月来上海后，一直不快乐。

　　十月来上海后，在一家网站工作，网络编辑。他是这家公司年龄最小的男孩，大家都对他很好，亲切的叫他十月。十月。十月。十月。是的，大家最喜欢叫他。

　　十月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不停的处理网友投来的稿件。十月会做为一个忠实的倾听者，看他人的稿件。那些稿件里有着他人的悲欢离合。十月有时候看着看着就会想起林，他想自己和林的生活也是和他们一样，充满了太多的未知数。

　　上海夏日的午后经常的会有暴雨，沉闷的天空中雷声隆隆。十月会站在公司里的宽大玻璃窗前眺望远方。玻璃窗上总是爬满了水珠，一粒一粒的。此时轮会站在他身边。轮是他们公司里一个活泼快乐的男子，每天早上总是大声的和公司的每一个人说你好。一整天，他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未成张大的孩子。充满了天真善良。

　　轮说。十月，我们总有一天会像一只鸟。快乐的飞翔在天空中。十月看着黑压压的天空。是的，十月可以做一只鸟，飞在黑压压的天空下。十月说，轮，你为什么要在上海。

　　轮是北方人。两年前来上海，和十月一起进入这家公司。轮操一口典型的北方口音。十月很喜欢轮说话的样子。轮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那些话给十月的内心注入了一丝凉意。轮说，北方的冬天很冷很冷，不过景色很美，运气好的话，我们会看到美丽的冰花。整树整树的，开满所有的山坡。

　　轮说。十月，到时候我就带去你看。十月轻轻的笑，点头。十月想，这样的男子开的真是灿烂，带给别人的永远都是快乐吧。嗯，是的。世界上有这样一种人，始终一帆风顺，没有经历任何的波浪。他所看到的世界永远都是灿烂的世界。当然，他所展现出来的人生也同样是灿烂的人生。轮就是这种人。

　　轮会在bbs上开些帖子，叫十月去跟帖。最有意思的一次，轮开了这样一个帖子。轮说。十月你最喜欢的人是谁。十月犹豫了以后跟帖。我最喜欢的是我自己。轮就说十月是自恋狂。十月想，连自己都不喜欢自己的话，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喜欢自己了。他必须得喜欢自己。只有这样，他才有勇气等到林来。

　　可是十月依旧不快乐。这不快乐好像是十月的影子，怎么也甩不掉。十月以前一直把快乐做为自己唯一的信念。可现在十月的信念不知道在这里了。是的，十月迷失在了上海这座城市，他等着林来救赎他。

　　十月再次见到那个女孩的时候，和轮去做地铁。轮是一个很有风度的男子，每次都会把位置让给旁边的女孩，和十月一样。那个女孩就坐在轮的旁边。她轻轻的对十月说，嗨，我们又见面了。十月看见这女孩泪痣下恍惚随时都有晶莹的泪珠存在，好似一动就会往下掉。

　　轮很亲切的和那女孩打招呼，并用力的捅了捅十月说。她很漂亮啊，你小子不错，什么时候弄到的，我咋不知道。十月苦涩的笑了笑。他在心里想，为什么男人和女人之间就只有这种关系呢？

　　就在这时，十月收到了林的电话。林说，十月，我止不住的想你。我恨不得现在就到你身边来。十月，你就让我来吧。十月，我求你了。十月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他在心里对着林说，林，我何尝不想你。我也想你。可他嘴上却说，林，不用急，我会等你，我一直会等你。林在电话那头恩恩的应着，十月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轮没有问十月为什么哭，那女孩亦是。地铁到站的时候，他们三人下车，朝各自的方向行进。十月走了没几步，回头去看。发现轮和女孩已经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只是一瞬间，大家都消失了，消失的一干二净。

　　十月愣愣的站着。身边人海如流，不停的轮回。却恍惚置身于高山悬崖峭壁边，只要纵身一跃，一切都不复存在。

　　原来一切，都不过是虚无。

　　10.

　　十月六岁的时候，父亲带着他去上海老家。十月的父亲是上海知青下乡到东北的，后来通过很多关系虽然没有调回上海，总算是调到了离上海较近的浙江。一起来到浙江的还有刚刚出生的十月，以及十月的母亲。

　　奶奶第一次看见十月，就注定了对十月的不喜欢。因为十月长的像母亲，而她是最讨厌母亲的。十月母亲是东北人，那时的上海人骨子里就瞧不起上海以外的人。所以她是坚决反对这门亲事的，可是十月的父亲却一个人瞒着家里结了婚生了十月。

　　十月注定是祸根。

　　十月看见父亲跪在她的面前。内心突然的憎恨起来，他憎恨她，恍如自己是所有的罪恶之源。他倔强的拉着父亲的衣角，惶恐不安的站在一边。懦弱的父亲小心翼翼的叫十月也和他一起跪着，祈求得到她的原谅。

　　他始终不为所动，于是她就轻轻的笑起来道。你还回来干什么，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吗！说完走进了内屋，不再出来见他俩一面。最后十月和父亲只能回到浙江，自此，和上海再无联系。似乎一切归于平静，但始终有一道无形之墙横在家里。这道墙谁也推翻不了。即使再有钱，生活再富裕。他们陷进了沉沉暗流中。

　　十月每每想起这段往事，就止不住的心酸。可没想到自己最后还是来到了上海，来到了她身边。这个憎恨他的女人的身边。依旧是宿命，逃脱不了。我们所要走的路，只不过是夏日野花，灿烂开放后仍旧会沉沦颓败。

　　有时候，爱一个人，只是爱着而已，他没有任何目的。十月对林的爱，就如湖面上的那一朵浪花，偶然消失，又偶然重现。若即若离的，想要舍弃，却又无法彻底舍弃。十月说，林，我爱你，只是我爱你。
雪融化殆尽时，寒假也随之消失。林给十月打过七次电话，每次林总是在电话那头嘻嘻哈哈的笑。十月就安静的听他说。林说，十月，下学期开始我们申请住一个寝室吧，怎么样？

　　十月愣了一下，笑了，笑的特天真善良。他想，林不过是个孩子而已。他所说的话依旧不过是无法兑现的诺言。于是他拒绝了，其实他是不想和林走的太近。说不出的缘由，就是不想走的太近。或许他是怕以后的分离吧。十月想，生命中该出现的终究会出现，他逃避不了。虽然他控制不了这个世界，但是他可以控制自己。

　　开学那天，十月一个人去得学校。虽然林说会来找寻与他，与他一同前往学校。可他最后依旧拒绝了。他要控制自己，从这一天开始。从车站下来时，十月看见了思思，林的女朋友。思思正在打电话，她也看见了十月。于是停下手中的电话来和十月打招呼。

　　十月在记忆里寻找与她认识的经过，可怎么也找不到。思思说，十月，你就是十月吧。林寒假的时候一直念叨着你呢。他半个小时后就到，我来接他的。你要不要一起等他？

　　听到这里，十月心里就难过了起来。他觉得林不该把关于他的事情告诉思思。是的，那是他俩之间的事情。其他人都无权利来干涉。于是他摇了摇头，也没有问好思思就走了。一个人拖着行李，给人留下寂寞的背影。

　　十月穿过林荫小道，去往寝室。却发现一切依旧如他离开时那般，没有改变。树木参天如林，斑驳的阳光洒下来，在这个冬天显得特别的美。十月用力的深呼吸了口气，闻到了淡淡的忧伤味道。

　　他是喜欢林的，他承认。

　　学校里的生活很平淡，平淡如水。林每天早上五点半起来，看英语一个小时，随后去吃饭。接下去就是上一天的课。晚自习结束以后，他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操场。他喜欢躲在黑暗里，一个人静静的走，然后轻轻的笑。

　　他一直没有再去找林。他必须学会遗忘。

　　时间如梭，转眼开学已经一月有余。他偶然的在校园里碰到林，林依旧笑得一脸甜蜜。只是林的身边永远都有思思的存在。林说，十月，你怎么啦？开学后就恍惚消失了一般，你到底想躲到什么时候呢？

　　十月的心里缓缓的痛起来了。林说，十月，我准备和思思分手了。为了你。所以你记住，这辈子你是欠我的。你要用你这一生来偿还。说这话的时候，思思已经走远。十月看着思思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犯了罪。他没有阻止林，那是林和思思之间的问题。他不会干涉。

　　林又说，十月，记住我说的话。用你这一生来偿还我，我等着你。十月转过头去看林，林正笑的一脸阳光。十月的心就像冬天里的阳光一样，疼痛了起来。林的这句话就这样伤了他，让他在接下去的日子里，心里始终隐隐作痛。

　　月考结束后，学校放假一天。林来寝室找十月。此时十月正看着窗外的树木发呆，林就用手来蒙住十月的眼睛。十月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暖暖的味道。他的心里一惊，突然有些怕，不知道为什么会怕。林站在他身后乐乐的笑，林说，十月，我们可以在一起了。十月听到这话，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怕林了。

　　林见十月没反应，就说道，十月，怎么？你难道不想和我在一起？为什么？十月没有回答林，其实他心里清楚的知道，他是想的，不过他害怕以后林会像他所有的亲人一样离开他。如果这样的话，他宁愿不要开始。没有开始，也就没有结束。

　　可是林下了决心，林说，十月，你放心，我知道你的顾及。我给你一个承诺，这辈子我会照顾你。十月听到这里，转过头看着林，问了句，这辈子有多久？我父亲也说过，这辈子永远不分开。

　　林听到这里，心就痛了，他把十月拥进怀里，死命的抱着。林说，十月，请给你自己一次机会。是的，十月想，或许是该给自己一次机会。十月的母亲经常会对他说，十月，这个世界上的机会很少，看你自己能不能把握得住。这一次，他决定想尝试，即使害怕，他还是想尝试。

　　因为，他是喜欢林的。这个整天阳光灿烂的男孩。

　　那个下午，林带着十月去爬山，爬他们学校旁的那座小山。在爬山的时候，十月看见了思思，她和几个女同学坐在他们前面不远处的石头上休息。十月看着林，林对他笑了笑。林说，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于是他和林就走过思思的旁边，他没有去看思思，不是不想看，而是没有勇气去看。他觉得他欠了思思。

　　他们没走多远，思思却在后面赶了上来。思思说，十月，我想和林单独说会话，可以么？十月看了看林，然后走到前面。

　　冬天的山林很寂静，没有任何的声响，天空很明亮。山不高，十月爬了没多久，就已然看见了山顶。他回过头看，已经看不见林的身影。他于是站在原地等了一会，林依旧没有出现。此时，他的心里有些怕，他想一个人往上爬，可突然间感觉没了气力，于是坐在地上。他不知道要干什么，于是就仰面躺在枯萎的草地上，竟然看到了几只麻雀在树枝上窜来窜去。

　　看着这些麻雀，十月想起了父亲。小时候，父亲带着他去山上打麻雀，两个人踩着软软的草地。冬天的麻雀很木讷，父亲可以走得很近很近，它也不会惊觉。父亲的技术很高，每次总能打到不少的麻雀，晚上蒸来吃，味道特别的鲜美，那是这辈子最鲜美的东西。

　　十月不知道林是什么时候躺在他身边的，他转过头看见林对着他笑笑的。他叫林，只叫了林。林还以为有什么事，愣愣的看着十月。下一刻，十月转过身，抱住了林，紧紧的抱着林，他不想说任何话。他闻到林身上那股淡淡的温暖味道，闭上了眼睛。林想对他说些什么，可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林的心里很痛，他从见到十月的第一刻起，就一直疼痛了。十月的那双淡淡的忧伤的恍惚会随时落泪的眼睛，让他始终无法释怀。

　　林把十月的头拥过来，吻了他的额头。这是他第一次吻十月，十月的额头有一股淡淡的青草香。

　　月考，十月依旧是稳居榜首，还把第二名甩了远远一大截。班主任找十月谈话，他说，十月，你应该开朗一些，你的成绩这么好，同学都这么喜欢你，你有什么好伤心的呢？十月在心里是感激班主任的，但是他在心里想，班主任的想法是错的，一个人的快乐与否和外界是没有任何关系的，所有的快乐那都是来至于他自己的内心。如果自己不快乐，即使外界再多的物质和变化也抵达不了他内心的。十月坐在教室看窗外的日照和树木，他觉得天空很美。

　　十月真得和林在一起了，有时候十月会觉得这是幻觉，十月觉得自己恍惚迷失了，迷失在林的温暖里。林向学校申请，申请到了两人一间的宿舍。他们的学校，有好几档的宿舍楼，有八人一间的，有四人一间的，还有两人一间的。林本来是住在四人一间的，十月是住八人一间的。但是他们就这样搬进了两人一间，十月其实是不想搬的，可林说我都申请好了，钱都付清了，你不搬的话就是浪费我的钱。

　　十月感觉自己的生命里多了一个人，似乎有了新的东西出现。每天早上林会沾着水的手摸十月的脸，直到他醒来为止。这时候林就会看着他笑，十月假装闭上眼睛继续睡觉，林就俯下身吻他的额头。十月喜欢这样的感觉，两个人玩这游戏乐此不疲。林说，十月，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你放心。这时十月看见林的身后开出一片灿烂的花海，一直延伸到天际。十月想，林，你一定要说话算话，不然的话，林，我也许会死的。

　　是的，十月想过死，在初三那年。

12.

　　初三那年的暑假，是十月最后一个快乐的暑假。十月的父母就是在那年离开十月的。半夜时，十月被轰隆隆的声音吵醒，此时父母已经起来。母亲说，十月，快跑，发洪水了。于是十月跟着母亲往外跑，一直朝着远处的山坡跑，在他们周围，都是乱哄哄的人群。等他们跑到山坡上时，却蓦然的发现父亲不见了。也就在这时，十月看见白茫茫的洪水从两座山之间奔腾而来，夹带着死亡的气息，瞬间吞没了这个城镇。

　　每年的夏天，这座小城市都会在台风中被洪水所淹没。台风来临之时，夹带着死亡的呼啸，席卷这个小城市。只是，每一次台风来之前，总会先有预报。但初三的那年，是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台风席卷这座小镇，上游的水库大坝决堤，那滚滚而来的洪流冲走了一切。起初，十月和他母亲还以为是和父亲走散了，可等到第二天洪水退去，依旧没有见到父亲的身影。整个城市一片狼籍，他和他母亲回到只剩下一半的房子里，没有说任何的话，是的，没有任何言语。

　　他想起以前台风来临之时，自己家早早就把家里清理干净，然后一群人站在山上看洪水。此前的洪水并不像这一次，是慢慢的涨起来的，只要把房屋一锁，带走不了任何东西。那时候小，总觉得这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情。和一群小伙伴又叫又嚷的，觉得无比兴奋。可此时，十月终于懂得有些事情是自己太天真了。

　　他和他母亲就这样一直坐着，家里很多东西都已经被冲洗干净。他母亲最后说，十月，你饿了么？十月说他不饿，但是他母亲执意要出去买东西。十月想要一起跟出去，可母亲不肯，让十月在湿漉漉的家里等他。

　　这一出去，母亲再也没有回来。

　　十月坐到天黑的时候，隔壁邻居来叫他，说他母亲投河自杀了。他愣在哪里，不知道是怎样的感受。母亲什么也没说，她走了。是的，她走了。他没有去见母亲的尸体，他说他累了，躺在湿漉漉的地板上，睡过去。窗外的太阳已经出来，他觉得特别的刺眼。

　　那场洪水，死了很多人。
林出现之前，十月一直是一个寂寞的孩子。林出现后，十月的寂寞里有了暖暖的味道。林喜欢下午上完第四节课后站在十月的教室门口等十月一起去吃饭。林的手隔着玻璃窗轻轻的挥舞，十月假装不知道。他的同桌，那个漂亮的女孩就会用手掌戳他，示意外面有人找他。

　　窗外的风很凉爽，穿过窗户吹在十月的脸上。他用十几分钟的时间把数学老师布置的一张试卷做完，走出教室。林靠在教室门外的墙上，手上拿着一杯饮料。看见十月出来，就很自然的递给他。十月接过来，说一声谢谢。

　　十月有时候会想，他和林这样的关系会持续多久。可这个问题他不敢深入，因为怕，怕有一天一切都是幻觉。

　　林经常的带十月去那家小餐馆吃饭，老板娘和林很熟，人超好。林和十月空余时间多的时候，会主动帮他们招呼客人。有时，老板娘就会留下他们一起吃饭。餐桌上有着丰盛的食物，老板娘总是很热情，不停的帮他俩碗里夹菜。

　　老板娘的女儿小学四年级，这时会在一旁亲切的叫他俩大哥哥，小哥哥。并且问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这让十月有说不出的欢喜，是的，十月在这样的时光里看到了过往，和父母在一起的生活，总是那样的温暖，让人沉醉。

　　夏日的夜晚，教室里挤满了五十个人左右，浑浊的空气里夹带着青春的味道。十月就喜欢把窗户打开，让很大的风吹进来。林会在每节课的下课出现在他面前，给十月买各种冰冻的饮料。

　　十月有时候想给他钱，总是被林用恶狠狠的眼神瞪回去。此时十月的心里是快乐的，恍惚是窗外的凉风，心旷神怡。十月的同桌每次会用羡慕的表情看着他，甚至有时候会低声的对他说：他是我们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怎么对你这么好啊。

　　十月回过头淡淡的回答她，我也不知道。很多时候，十月是不善于和别人交流的，和同桌在一起快一年了，他们之间的言语屈指可数。认识林之前，一天在十月的眼里过的特别快，他总有做不完的数学题，等到抬起头的时候，已然是睡觉的时间了。

　　十月的父母死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内，十月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他总是一个人躺在自家的地板上，看着半面被洪水冲走的房子。他没有哭，他只是觉得累。十月想起母亲生前经常的会用带着东北口音的语调对他说：十月，乖……十月，要听话……他最喜欢躺在床上，半夜时母亲轻轻推门进来为他盖被子。

　　邻家叔父在第二天过来，要求十月暂时住到他家，被十月委婉的拒绝了。叔父没有办法，只能叫来工人整修这套青砖泥墙的小别墅。此时，十月才发现，泥墙上的青苔和蔓藤早已被洪水冲的不知所踪，他呆呆的看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洪水过后的天空特别的明亮，一抹蓝色，刺得人眼睛发痛。十月躺在木质的地板上，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天空。房子旁搭起了修建的架子，工人们已经在干活。十月听着那些干活敲打的声响，睡过去，他不想再醒来。

　　房子在整修一个星期后完毕，十月给他们钱的时候，工人们没有收取一分。叔父再次来找他，看着十月忧伤的表情，叔父的脸上落下泪。叔父说，十月，你在这里没有任何亲人，你可以把叔父家当成你自己的家。十月点头表示默认。

　　十月的父母是随着小镇里的人一起埋葬的，在小镇对面的向阳坡上，没有隆重奢华的行头，亦没有人大哭大闹，大家自觉的为死去的默默祝福，希望他们能平和宁静的走向另一个世界。这对小镇的任何人来说，是一场巨大的灾难，每个人都学会了各自忍受，并且成长。

　　小小年纪，就经历了生死离别，这对于一个人来说，是庆幸抑或是悲剧，这是永远无法回答的问题。只是十月心里清楚，他必须学会承担。十月父母安葬后不到一星期，他就收到了来之著名高中的录取通知书。

　　当天他就拿着通知书来到父母的墓碑前，深深的磕了三个响头后，把它烧了。他父母一直希望他能进入这所重点高中，而今他已做到。他的眼泪终于下来，一个人，在荒芜一片的山坡上，肆意的倾泻。

　　一个月后，十月的奶奶，从小到大唯一见过一面的女人，终于知晓了儿子的死亡。从上海赶过来，在十月父亲的墓碑前，哭天抢地。她一边哭一边不停的埋怨，把所有一切灾祸的源头够归结于十月的母亲，如果不是她，十月的父亲早已可以回上海落户。

　　她是爱着他的儿子的，这个唯一的儿子，曾经被下放到东北农村。她一直盼着她的儿子回上海，可她无法接受他带回一个在她眼来看来所谓的乡下女子。她哭到最后，就开始咒骂十月，把所有一切的罪孽又归在他身上。十月本已对她无任何好感，此时更加的绝望……这个在世上有着唯一血缘关系的亲人，让他是如此的害怕。

　　这个女子最后坚决要求把儿子的墓碑迁回上海，并带十月一同离开这里。十月站在她面前，没有任何表情，他对她坚决的说不，然后再也不说任何话。她走的时候，对十月说，你为什么如此像你的父亲，这般的自私。

　　她走后，十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经常的失眠……他看见他的父亲，一个人坐在深谙幽场的回廊里，眼中有泪。他父亲说，十月，我们如何放得下你。是啊，如何放得下啊……可是十月，他只能一个人面对，那深不可测的世界。

　　有一天十月清晨醒来在门口刷牙，他突然的发现原本被洪水冲败的爬山虎竟然沿着房子新修的断壁爬到了一人多高。他默默的看了许久，他终于懂得生命是多么的坚强。他知道他必须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他的学业上。

　　暑假结束，他毅然决然的踏上了艰辛的高中生活。如果没有遇到林，他会一直寂寞而孤独、倔强而忍耐的活下去，直到考进重点大学。

14.

　　林的出现，使得十月原本的生活被彻底打乱。十月经常会一个人静静回想的那场大雪，那场宿命的大雪。它注定要来这所重点高中遇见林，这个将来在他生命中起到至关重要的男子。林经常的出现在他们教室的门口，这引起了全校很多同学的好奇。

　　十月的同桌再次的问他，林和他到底什么关系。十月摇摇头，没有回答她，而是出了教室。在十月看来，这一切与他是无关的。经历了父母的死亡后，他早已不再惧怕这些外界的东西。他只是害怕离别，他不止一次的对林说过：林，我怕有一天你终将会离开我。这是我们谁也无法抗拒的宿命。

　　每每说到这里，林就会心痛的看着他。林说：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所以他一直相信林，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高中的生活虽然单调，却是无比的充实。每天清晨四点半就起来了，学校实行晚间拉闸制度，两个人就在宿舍里点着蜡烛看书，可总有清晨值勤的教师发现后来敲门。于是两个人又跑到教室里点蜡烛看书。

　　十月总有做不完的数学题，把数学精编做了一次又一次。自己的做完了，就问那些不做的同学借过来继续做。林每次就看着十月做题，林说，十月你做题的时候那股认真劲真是可爱。十月不理他，继续闷头做题。

　　其实林的成绩不比十月差，林在高一时就拿了去美国交流的机会，可他最后放弃了。林是这样对十月解释的，他说那时候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让给了另外一个班级的女生。林说，也许这就是你所说的宿命吧，留下只是为了认识你。林说到这里嘴角上扬，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有时林觉得困了，就会仰面躺在十月的膝盖上睡觉。他能看见十月的脖子，皮肤很好，林就会忍不住探起身咬他一口。十月都是装作无所谓，这让林很是受不了。林是一个特别爱动的人，而十月却是一个异常爱静的人。

　　六点左右，林会准时的起来去校外买早餐，回到教室给十月。如果此时教室依旧没人的话，林会强迫十月亲他的嘴。十月总是特别的不情愿，也不是不愿意，只是觉得不好意思。可最终终究是拗不过林，林就会在十月即将亲到他嘴的那一刻，狠狠的咬他一口，然后笑着跑出教室。这让十月觉得此时的林真的是一个小孩，不过是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孩子。

　　可他就这样慢慢的习惯了有林的日子。他最喜欢林身上那股暖暖的味道，让人沉醉。

　　两个人一间的寝室，比以前方便多了。林总是喜欢在洗澡后抱着十月，用手抚摸他的脸。有时候晚上的窗开着，有清凉的风吹进来，林就喜欢跑到十月的床上来，让十月枕着他的手臂睡觉。林这样说，我喜欢这样的感觉。

　　很多次，十月半夜醒来，看见窗外的星辰，总觉得这是一场华丽的梦境。他相信，有一天这梦境一定会破灭，无人能够拯救。是的，没有任何人可以拯救他，这是一场盛大的无法圆满的游戏。

　　十月的眼里始终有忧伤，淡淡的，恍惚随时会掉下泪水。虽然有林的陪伴，可更多的时候十月依旧是不太言语，一个人坐在寝室的窗前，背他的英语单词，一背就是整整一下午。林已经渐渐习惯了这样的十月，只是有时候心里会难过。

　　五月长假来临的时候，他们回家，坐在长途车上。林的手紧紧的握着十月，手心里是粘稠的汗水。车上的其他同学一直侧头在看他们，似在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这对十月和林来说已经习以为常。

　　林把头靠在十月的肩头，车子在路上开得极快，很大的风，有着呼啸的声响。十月的心里却有着暖暖的温存，他很想和十月就这样睡过去，不再醒来。这应该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这样子就可以见到他的父母了。

　　十月一直在内心深处想念自己的父母。

　　十月下车的时候，林站在车门前，林问十月，你真的不需要我去你家吗？十月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平静的忧伤，下了车。他没有回头，林在后面说，十月，我一到家就会给你电话，等我电话。然后十月听到车子启动的声音，他的脚步犹豫了一下，心里的不舍是明显的，可他不想让林知道。

　　又想起上次在雪夜里惊险无比的旅途，十月的心里反倒是多了几份快乐。他背着包，往家的方向走去，可没走多久，就感觉肩膀被谁勾住了，他心一惊，撇过头一看，竟然是林，正笑笑的很自以为是的看着他。

　　十月惊讶的说不出任何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最后慢慢的伸出手去摸林的脸，他的手一直在轻微的颤抖。而此时的林笑得更加得意了，嘴巴微微上扬，是那样的帅气。十月的眼泪就这样毫无征兆了落了下来，他听见身体里的骨骼发出破碎的声响。

　　被我感动了吧，我不是早已和你说过的嘛！要用你的下半辈子来偿还我，所以，十月，记住，以后你在那里我就在那里，我不会放开你的，因为我等着你偿还我所付出的一切。林说完，嘴巴一扬，呵呵的笑出来，在十月的额头上吻了下去。

　　风的声音掠过十月的耳边，他的眼泪漂起来，在空中飞舞，透出晶莹的光芒。十月想，这是宿命，他已经无法逃脱林。他转过身，拉着林的手说，林，我最怕分离，你以后再也不要离开我，林，你一定要答应我。

　　林抬起头看着蓝色的天空，这是十月第二次对他说起相同的言语。林知道十月的心里在想什么，林一直知道的。林停下来，突然大声的叫出来，十月，我爱你……这声音远远的穿透开，在小镇里回荡，十月的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由于林的存在，让十月的家有了温暖。十月上高中后，这是十月第二次回家。曾经倒闭的断墙已经修复完好，被密密麻麻的爬山虎所遮盖，风吹来时发出飒飒的声响。整个房子依旧是那么的幽雅，十月看着看着眼泪就要溢出来。

　　林伸出手在门框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门，迎面扑来一阵阴凉的风。又看到了十月父母的照片，淡淡的笑容，是那样的温暖。十月遇见林以后，内心深处伪装起来的坚强被一阵阵的剥去，怎么也阻挡不住。

　　他们用了一下午把屋子给里里外外的打扫了一边，林把房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搬到了屋子外的院子里。在绿色的草地里，那些跳跃的阳光给了所有东西新的活力。十月此时的内心是快乐的，特别是看着林忙碌的身影，心里竟然有了小小的幸福。

　　就这样一辈子，我不奢求太多。十月在心里对自己说。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林，看见林额头上大颗的汗珠，突然的笑了。林转过头看见十月的笑，快乐的对十月说，以后我要经常看到你的笑，十月。十月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林很喜欢抽烟，牌子永远都是七块五的红双喜。清理完了一切后，林就搬了躺椅到院子里，躺在上面抽烟。十月坐在他一边，林说，十月，以后我们就生活在这里，好不好？

　　那你父母呢，林，他们也和我们一起生活吗？

　　当然，我会让他们和我们一起生活的，十月，你放心，你相信我，但是我需要时间，十月。

　　十月点了点头，走到林一边，坐在院子里，把头靠在林的腿上。院子里的杂草由于常年没有修正，没过了了膝盖。十月的半个身体陷在草丛里，午后的阳光在清凉的风中让人无限惬意。

　　林轻轻地的摸着十月的头，闭上眼睛。林想起第一次看见十月的时候，他从竞赛辅导班出来，十月一个人站在阳台左侧，穿着白色卡其布衬衣，那衬衣在空中飞舞的姿势是寂寞的。林看着十月的侧影就这样突然的想认识这个男生。后来就开始搜集关于他的一切，才发现原来在校报上写专栏的十月就是他。

　　那晚他们在邻家叔父家吃的饭，父母走后，邻家叔父是这个小镇里对十月最好的人。只是十月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去亲近邻家叔父，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要不是林，他是不会去吃饭的。因为林说，十月，你应该让自己温暖些。

　　餐桌上，邻家叔父的热情让十月反而不知所措。林看出了十月的窘迫，就从餐桌底下伸出手紧紧的握住十月的手，十月才平静下来。邻家叔父说，十月，叔父看到你这样，真开心。十月，如果有空的话，去看看你的父母。他们一定很想你。

　　十月拿在手上的筷子停顿了一下，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吃饭。十月想起，上高中后他就再也没去过父母的坟墓。林和叔父在喝酒，家乡的黄酒，有着浓浓的香纯。叔父看起来很开心，其实十月知道，他不在时，叔父一直在照顾这个所谓的家，给自己的父母上香。

　　回去的路上，林搂着十月的脖子，林说，我们明天去看看爸爸妈妈吧。十月的心里一紧，差点眼泪往下掉。他觉得林真傻，傻到他无法拒绝。家里开了空调，特闷的凉爽。林就光着膀子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十月则安静的坐在一边。林说，十月你过来。十月犹豫了下走到他面前，林就很霸道的把他搂在了怀里，然后用力的吻他。

　　其实林以前也经常的亲吻他，可这一次与往常似乎不一样。林吻了十月很久，见十月没有反应就抬起头看着十月说，怎么啦，十月？十月摇摇头，轻轻的靠在林的肩头。

　　窗外是明亮的月光，还有月光中的爬山虎。这个晚上，他们睡在床上，没有穿任何衣服，林问十月紧张吗？十月摇摇头，然后林的吻像雨点般的落在了十月的身上。这一刻，十月的心里很平静。

　　很多年以后，十月依旧会想起那个夜晚，在月光下，林的吻，覆盖全身，是那么的温暖，恍惚随时可能把他吞没。他看见林眼中的泪水，晶莹透亮，于是在黑暗中伸出手去接，可什么都没有。林说，十月，我只因为你而存在。

　　第二天他们去看十月的父母，那是一座风景优美的山峰顶端。林拉着十月的手在心里默默的说，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会努力的照顾十月。当林在心里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风突然的大了起来，吹得他的头发在空中飞舞。十月就说，林，你的头发太长了，回去后我帮你剪，好不好？十月转头俏皮的看着林。

　　林歪着嘴小声的笑了出来，伸出手用力的狠狠的摸十月的头发。十月随他摸，只是低着头不停的笑，那笑容灿烂如春。最后十月抬起头大声的对着天空说，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笨的人，你是一个十足的傻子。声音在空旷的山顶回荡，久久不能平息。

　　这个五一假期，对十月来说，是父母走后他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不用早起，每天清晨可以懒散的躺在林的怀里，即使太阳升的最高，也不用担心有人会说他。他睡觉的时候，特别喜欢躲在林的怀里，紧紧的抱着林的腰。

　　十月说，林，我们这样真的好吗？是的，他终究不过是一个平凡人，有时候还是会犹豫徘徊，坚强的外表后是一个脆弱的易碎的心。林这时候就会心痛的抱着十月，紧紧的，他再也不会放开，是的，再也不会放开，不愿放开，不敢放开，不舍得放开……

　　很多时候，我们的爱太寂寞，所以不知道出路在哪里。寂寞的爱，只能由寂寞的人来终结。寂寞，十月失去父母后，一直是寂寞孤独的生活着。没有任何人，亦没有温暖，每个晚上他只能紧紧的抱住自己冰冷的身体，对自己说，十月，你不需要任何情感，那不是属于你的东西。

　林和十月回到学校的当天，在车上碰到了思思。思思一直没有变，和她的同班女生正笑笑的在说话。窗外的风吹进来时，思思的头发飘舞。思思抬头时看见了他俩，于是很友好的对着他们笑。十月觉得很难为情，其实十月一直不知道怎么去面对思思。有时候在路上碰到思思，他总是会刻意的躲开。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可反倒是思思，每次看见十月和林在一起，总是一脸笑容灿烂。

　　到车站后，林拉着十月准备往下走的时候。思思在背后叫住了他俩，思思说：林，你和十月可以等我一下吗？我有话想和你们说。林犹豫了一下，转过头看着十月，十月点了点头。其实十月心里有点怕，可是他无法拒绝。

　　他们三个人站在车站的出口处，身边的人流都是返校的同学。他们会不经意的侧头看他们。思思抿着嘴笑了很久终于开口道：你们俩……她停下来指了指十月，又指了指林继续道，真的和别人说的一样吗？

　　思思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笑，很可爱的笑，看不出她眼中的伤心和难过。思思见林和十月不回答，于是侧着头又轻轻的问：唉，林，你们真的是别人说的那样吗？说完又堵着嘴看着他俩。

　　林看了看十月，笑了起来。思思，你不会对我们有看法吧？林说完，耸了耸肩膀，又把问题推回给了思思。思思俏皮的掂起脚尖，一转头，往前走。我从你离开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了。思思说完，回过头给了十月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个笑容让十月的内心一下子平静了下来，十月笑了。林就搂着十月温柔的说道：十月，思思为了我们做了这么大牺牲，这辈子我是还不起了。所以，十月，我们要好好在一起，永远都不能分开。

　　十月没有点头，只是看着思思的背影，有一丝丝的感动。他想，这一辈子，铁定要死在了林手中。但是这一次，他会心甘情愿的死在林手里。

　　回到学校后的第二天一早，十月就被班主任找去谈话了。其实十月早已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从林对他说喜欢他的那一天起。班主任并没有直接指出他和林之间的关系，只是建议他是否可以换个寝室。班主任说，十月，活着，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还要考虑很多人的感受。你的父母，你的同学，还有老师。好不好？

　　班主任说话的时候，十月一直咬着嘴唇，没有说任何言语。班主任见他不说话，于是又耐心的讲道，十月，听老师的话，老师不会害你。十月只是憋着嘴不说话，他的内心似乎是平静的。班主任见他不回应，终于叹了口气道：十月，好好的考虑下老师的话，如果这件事扩大化的话，不仅仅会影响到你自己，也会影响到林。所以，好好考虑下吧。十月……老师相信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十月走的时候，班主任拍了拍他的肩头。十月心里清楚，班主任是真心对他好，只是他已经无法感动。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竟然起风了，风吹在十月脸上的那一刻，他有些微微的冷。抬起头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眼泪有往下流，但用手一摸，却是干涩的。他苦涩的笑出来。

　　那天中午，林没有来找他吃中饭。这是林和他在一起后，第一次没有来找他一起吃饭。十月坐在位置上，一直等到午休时间，林的身影还是未出现。他的内心反倒是平静了下来，于是偷偷的溜到小卖部去买了个汉堡，并用一分钟的时间把汉堡给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

　　偌大的校园，此时已寂静无声。十月站在小卖部门口看天空，天空很高很远，恍惚是个幻境，十月一直看到眼睛生痛才朝教室走去。在教室门口，十月看见了林。林笑笑的，手中拿着盒饭，林说：十月，你饿了吧，吃吧……

　　十月点了点头，接过林手中的盒饭，他没有问林今天为什么不叫他一起吃饭。十月发现教室里所有的人都看着他俩。林又说：十月，今天班主任叫我去谈话了。

　　我知道。

　　嗯，十月，你相信我吗？

　　十月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然后看见了林脸上自信的笑容。林说：十月，谢谢你。说完，林走了。十月看着林的背影，觉得是温暖的。他的内心同样也是温暖的。他想，他应该相信林，这是他唯一的希望。恍惚站在凛冽寒风的山顶，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唯一可走的就是往前一跨，跳下去，是欲火重生，还是归于毁灭，只能听天由命。

　　他的生命里始终有着阴暗难以让人琢磨的地方，看似坚强强悍，可仔细一想，恍惚并非如此。

　　回到座位上，十月的同桌立刻就凑了过来问他，你们真的是……十月转过头看了他同桌一眼，没有回答他。他同桌就识相的不再追问。十月坐在座位上想班主任的那些话，他知道班主任是真正关心他的，也知道班主任说的一切都是有道理的。可是，十月的心清楚的告诉十月，他不能放弃。

　　16.

　　来到上海后，十月有时候会想起那天的选择。如果那时候听从了班主任的话，也许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子了。只是，过去的事情是不可能重新来过的。如果真的可以重新来过，十月想他还是会和以前一样的选择。因为他从未后悔过。和林在一起的那两年，是他生命里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可随着高三的到来，一切都消失了，消失的一干二净。

　　高二暑假是他和林在一起最后的时光，他们躺在十月家的院子里，在满过头的杂草堆里可以静静的躺一整天，不说任何言语。有时候是林趴在他的腿上，但更多的时候是十月把头靠在林的肚子上。他觉得这一刻是温暖的，他的内心是平静的。

　　他这时所有的梦境都是美好的，梦见小时候和父母在一起的生活。在清晨，走很久的山路，路上到处都是露水，一家三口去赶集，他趴在父亲的身上，清凉的空气里，他能听到林间小鸟的声响，清脆明亮动听，加上母亲在一旁温柔的笑，这是他最幸福的时光之一。

　　暑假一过，紧张的高三生活扑面而来，十月和林连喘气的间隙都没有，就这样被拉进残忍的学习竞赛中。十月在父母去世后，他早已懂得，要活下去，必须得努力向前，踩着拥有的一切往上爬。现实是绝望阴暗的，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可十月没有料到，随之而来的还有林的父母。

　　那天第二节数学课上到一半，班主任出现在教室门口，示意十月出去一趟。所有同学的目光都紧紧的盯着十月，疑惑且惊讶的等待着接下去发生的一切。十月身上所发生的一切，都能成为这个学校里的重大新闻。

　　很多人从内心深处喜欢这个忧郁冷漠、言语很少的男生。他的身上有着对所有人来说致命的诱惑，好像童年时期，你去森林里游玩，看到惊艳的梅花鹿，再也不愿移开视线一般。害怕一移开，就会失去一切。

　　十月跟着班主任老太来到办公室，远远的就看见林已然在，林的一旁站着林的班主任，还有两位中年人，一男一女，女的头发苍白，脸上布满了皱纹。十月进去后，选择了一个安静的角落站下来，他不说任何话，等待着接下去发生的一切。

　　班主任看了看十月一眼，叹了口气说道。十月，这是林的父母，你应该知道今天找你来是什么事。

　　十月听到这里，心里还是忍不住痛了起来，安静的疼痛。但他倔强的不说任何言语。这时候他听见林坚定的说，十月，你别怕，我一定会和你在一起。他当着他的父母和所有的老师对十月说，叫他不要怕，叫他不用担心。

　　十月所有的骨骼在这一瞬间，破碎，散落一地。他呆呆的看着林，紧紧的看着林，看见林眼睛里的泪水，那双天真单纯的眼睛里充满了伤感和倔强。

　　林的父母听到这样的言语，愣愣的说不出任何的言语。只是下一刻，林的父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了林一巴掌，林的脸上瞬间留下了红色的掌印。然后十月的眼泪就这样毫无征兆没有任何声响的落了下来。这一巴掌，打的不是林。

　　两位班主任挡在林的面前，害怕林的父亲再使用暴力。林的父亲忍无可忍终于用低沉的声音说：我没有你这个儿子，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他说话的时候，声音一直是颤抖的，颤抖的过程中是深深的疼痛。

　　林坚强的不说一句话，只是咬着嘴唇，紧紧的咬着嘴唇，咬出血丝来。他说得唯一一句话就是“我一定要和十月在一起”。这句话终于激怒了林的母亲，林的母亲猛的越过班主任，用手去抓林的头发，挠林的脸，不顾一切的抓起能抓到的一切揍林？？她似乎已经完全的疯了，没有任何人拦得住，亦没有人敢拦？？

　　林的头发被揪了一地，脸上到处是一条条血痕？？可是林一点都不躲避，就这样任他的母亲在他身上肆虐。他以沉默来应付一切。他早已下定决心和十月在一起，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他的母亲没有任何停下来的迹象，班主任怎么挡也挡不住。

　　十月默默的看着这一切，他沉默的如同一只幼兽。可这一切让十月想起自己的父母，他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是如此残忍不堪，他不愿意再看到这一切，他对这一切感到恐惧，他害怕林和他的父母最后形同末路，这是他永远不愿看到的结果。

　　十月终于忍不住低沉的叫出来：够了，真的够了？？他撕心裂肺，声音震撼了办公室所有的人。林的母亲蓦然的停下来看着他。他默默的走到林的面前，用手轻轻的抚摸林的脸，他的手一直在轻微的颤抖，然后他听见自己说：林，你痛吗？林摇摇头，微笑的看着十月，十月继续说道，我奶奶给我打电话了，叫我去上海，林，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十月说出这段恍惚来之遥远天际的话，然后看见林脸上的泪水，那蓝色忧伤的泪水，沉默无助的从他脸上往下滚落。林摇了摇头，紧紧的抓住十月的手，林说，十月，我一定会照顾好你的。十月无邪的笑了，我知道，林，我一直知道，可是我真的厌倦了这里的生活。说完，他伸出手用力的拥抱林，紧紧的，用尽此生的力量和勇气。

　　林的父母没有阻止，只是静静的站在一边，看着发生的一切。他们此时已经无法辨认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对或是错。最后他们走了，走得时候真心的对十月说了谢谢。他们是这样年老，很快就会走到生命的尽头，归于尘土。再有钱，都没有用。生命就是这样，你根本控制不了。

　　当晚，林被安排在另外一幢宿舍楼的寝室里。半夜时分，十月听到敲门声，他起来开门，看见林站在月光下。一切夜凉如水，月光下的林似一个受伤的孩子，他脸上布满伤痕。林看见十月，把他重重的抱在自己的怀里，他不愿意再放开。

　　不要走，十月？？我不能失去你？？

　　十月轻轻的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他捧起林的脸。林，我们都已经长大，我不愿看你和父母之间变成仇敌，你父母已经年老，我们不能不孝。他是你的父母，同样也是我的父母。我们有的是时间，我可以等。

　　林想再说些什么，可张了张口终于还是说不出任何言语。那晚，他们相拥而眠，窗外月光明亮，从窗口透进来，照在他俩身上，有着光洁透明的肌肤，好似某种兽类，温情而残忍的躲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企图生存下去。

　　很多事情，他们并不是不懂。
十月终于不得不离开这个小城市，生活了十几年的小城市。林从学校跑出来去火车站送他，林拉着他的手说：十月，等我，等我料理完一切后，我会立刻来找寻你。

　　林和他约好，一年后，林将会考到上海复旦大学，和他依旧在一起。可是一年后，林却去了北京大学。随之一起而去还有林的父母，他们全家定居到了北京。

　　十月知道，生活中有很多无奈的事情，他早已学会了忍受。亦或是学会了沉默。

　　来上海后，其实十月感觉得到，他的奶奶对他是真心深爱的。因为他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可她依旧无法认同他。这个突如其来闯入她生活的孙子，这个夺去她儿子生命的孙子。可她已经老了，她无依无靠，她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不出五年，她所有的细胞都将耗尽，变成一拨尘土。

　　十月到上海后，不愿再去学校。她虽然不赞同，可她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通过熟人的帮助，给林找了一份网络编辑的工作。

　　这是一份安静的工作，靠网络交流，不需要面对面和人产生太多的关联。十月喜欢安静而沉默的工作，这样他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来思考自己灵魂停留的地方。父母去世后，他一度认为他的灵魂将永远居无定所，漂流在这个世界上。

　　是林，让它重新获得希望。

　　在上海四年，林的电话从未间断过。断断续续的，零零碎碎的。

　　有时候是在十月坐地铁回家的时候，在拥挤沉闷的地铁里，林的电话以及林的声音，从遥远的北京传来。林说，十月，北京下雪了，很大很大的雪，就像我们认识时的那场雪一样。

　　有时候是在黑暗的夜里，十月起来喝水，林的声音淹没在无声的水流里。十月，今天北京的夜晚很热闹，有人在盛放烟花，很美，可是我觉得寂寞。

　　有的时候是在十月上班之时。还有一年，我就要毕业了，十月，到时候我就来上海工作，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十月？？我一直等待着这一天的来临，十月？？

　　可是后来林的电话就渐渐的少了？？

　　轮在下班的时候叫住十月，他看着十月笑，然后询问。一起去喝咖啡？十月没有拒绝。他们来到公司不远处的一家叫Happy Cafe的咖吧。他们坐在露天广场里，咖吧的女孩给他们送来咖啡，是一个年轻单纯的女儿，有着柔软的海藻一般的黑发。

　　轮一直在讲他小时候在东北的生活。十月，你知道吗？东北的天空让人感觉特别的透明。轮已经不止一次对他说起过东北。十月，我其实不想来上海的，可是我爸爸妈妈都来了上海，我就只能跟着过来了，我真的很想回东北。

　　冰天雪地的世界，让人觉得精神振奋。有时候头一天明明还是阳光灿烂的，可是第二天早上你一醒来，推门，它丝毫没有任何动摇。你从窗口看出去，那蔓延的白色，覆盖了整个小城市。一切都无声的淹没在茫茫白雪里，是那样的寂静，让人觉得舒服。

　　十月，什么时候我们去东北吧？轮再次的提到这个问题。

　　十月抬头看了一眼上海的天空，在城市高楼中间的天空，依旧灰蒙蒙的，让人透不过气来。这个城市像一个巨大的棺材，每天发酵埋葬人类的灵魂，一批又一批，永不疲倦。

　　轮，走吧。十月没有回答轮的问题，站起身朝地铁站走去。轮匆匆的跟上来，他看见轮的身上长满了紫色蔓藤，蔓藤上开满了花朵。很多年前，他从林的身上也看见过。

　　第五年，林的电话已经少之又少，已经整整两个月无任何消息。他已经渐渐习惯，他已经长大，知道生命里有太多的东西需要承担。他也终于明白，他和林是不同的。在他父母死后，他是一个自由的人，他可以来去无踪，不考虑任何人的感受。可林不是，林是有父母的人，他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和依靠，怎能一走了之？

　　只是他心里忍不住想念和林在一起的高中生活，美好单纯的如同黑暗夜里的白色栀子花，散发出淡淡的圣杰光芒，让人难以忘怀。

　　他依旧会想起来上海的那天，林站在站台上，满脸的泪水，拉着他的手说。十月，我料理完一切后，会马上来找寻你。然后我们一起生活。站台外侧的铁轨旁长满了青色野草，白色花朵开满整个山丘，远远望去，如同白色雪原，让人失明。

　　十月用手蒙住林的眼睛，林，我会在上海等你五年。刚说完，十月的手心里一片潮湿温暖。然后火车就启动了，发出轰隆隆的声响，他放开手，林的眼睛干涉的如同枯萎的白色花瓣，他已经为他流光了一生的眼泪。

　　18.

　　来上海的第五年，十月终于准备离开。他奶奶去世，他卖掉了继承给他的房子以及有关的一切。他的内心再也没有任何羁绊，终于可以自由的飞翔。

　　他和轮告别，在即将北上的火车旁。他恍惚又看见了那白茫茫的花朵，在风中摇曳，以及风中林的眼泪，那忧伤蓝色的泪水，无声的消失在火车轰隆隆的声响里。

　　在北方一定要快乐，十月，那是一座让人快乐的城市。轮笑着说，他的笑天真明亮，像极了北方天空。

　　十月在北方生活了六年，在母亲出生的地方，和他外婆外公。那是一座快靠近俄罗斯的小村庄，一座安静寂寞的小村庄。生活平淡而真实。他很快做了这个小村庄里唯一一所学校的老师，整所学校只有六个小孩。他教他们学汉语，唱山歌，去野地里采摘花草。孩子们则教他在这里生活的乐趣，告诉他在森林里捕猎的各种趣事。

　　一到冬天，整个山野被白雪覆盖，他跟着外公去打猎，踩在厚厚的雪地里，发出咔嚓咔嚓的寂寞声响。外公的捕猎技术高超，在整个小村庄里都是有名的。他熟悉各类动物出没的时间和地点，知道什么时机在什么地方狩猎最合适。而且他有个原则，每天只放一枪，无论中或不中，绝对收手。十月不明白，于是有一次问为什么。

　　十月的外公笑呵呵的说，人不可太贪心，这是上天赐予的礼物，我们要懂得满足。十月一开始不明白，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和这个小村庄里的人接触后，终于体会到了这话背后深深的含义。

　　这六年，是父母去世后，他最自由最快乐最单纯的六年。没有任何欲望，亦没有任何期许。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走遍了整座大兴安岭，拍了很多淳朴的照片。看到了轮所说的整树冰花，看到了高远纯净的天空。整双手从刚来时的细皮嫩肉变得粗造干练。经常的会在太阳出来时，一个人坐在向阳破上，一坐就是一整天。内心是寂寞的，但却是干净透明的，无任何杂质。

　　要不是轮的信，他想他会一辈子在这里生活下去，直到生老病死。轮在信中说，十月，有一对老人来找寻与你，恳请你回旧时家乡。寥寥数语，足以明白一切，他于当天就匆匆的收拾行李，经过一晚的跋涉后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十年未见，故乡依旧，只是人还未踏上土地，十月的泪水就滚滚而落。是这样，他曾经一直以为会在这片土地上生老病死，长眠一生。只是人生有太多未知，他一直无法预测，只能跟随宿命前行，无论黑暗与否。

　　林已经病入膏肓，意识模糊，躺在床上等着十月的回来。

　　那年，他们已经三十多岁。

　　林：你终于回来了，我总算完成父母心愿。

　　十月：嗯，我回来了，林。

　　林：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十月：是的，我一直在等你，等了你整整五年。

　　林：刚好五年？

　　十月：是的，五年。

　　林：你终于原谅了我。

　　十月：我一直未曾怪过你。

　　林：我知道你不会怪我。

　　十月：让我陪伴你渡过余生。

　　林：好。

　　林患急病，见到十月后，很快就离十月而去。林留下一男孩，孩子的母亲和林结婚后不久就离开了这个家。

　　他紧紧的抱着那五岁儿童，林，我们终于再也不用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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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言情] 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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