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冬释放的前一天,下了一场凛冽的雨,晚上,变得清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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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伯父去小餐馆吃饭,我还喝了点酒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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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餐馆,外面起了雨雾,沿街的房子喷着一团团白色的光,几盏昏暗的路灯下,围着一群密密麻麻的飞虫,吞吐着柔软的针一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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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着昏暗的光,我和伯父像两条在水底无声还艰难滑行的鱼。 , s* j$ K! m/ O& q) M. 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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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冬释放那天是阴天,外面的光线十分暗淡。 . s1 U! |0 N* p% i2 J. ~) v
我和伯父在看守所门口等待冬冬,就像爱斯基摩人等待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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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会抽烟,一会掐灭,一会儿探头张望,一会来回踱步,心脏跳得扑通扑通响。 . G$ a. q. r( W7 E7 p. o( _0 s
伯父看出了我情绪的不稳,但他不知道我情绪不稳的根源,他以为我是担心冬冬出不来,便安慰我说,你回车里等,顺便眯眼打个盹,一会儿还要开那么远的路。
5 H. y4 d$ }2 g& }0 E7 U2 P我真回车里了。
6 Q0 m6 H. M* {: ~0 P- l我坐在昏暗乍起的亮光里,深邃的眼眸凝视着那扇大门,没来由的心颤得厉害。 * z$ B" `4 l- e6 z# \
这种等待,实在太煎熬了,简直是身心的双重折磨,明明被粘稠的倦意包围,却怎么也睡不着。期间,我多次想下车,但还是没这个勇气。 2 H1 K& R. j& }3 F( Y. u- _2 ^! r- h
第一次如此深刻体会到等待一个人的滋味,很复杂,充满期待,又很伤感,还有点失落----我一直对冬冬的假口供耿耿于怀,我以为我们的爱情会地老天荒,他竟然一心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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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后,我隔着风,从乍然亮起的车窗看见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低垂着头,歪歪扭扭从里面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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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冬的出现,如同一个海市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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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像在深海里屏住呼吸,静默地睁大了眼睛。
; L O. |' c/ j2 n, b9 H$ {$ K我说不出啊,说不出,只看见他的身影,便石破了,天惊了。 $ P( ^+ |3 q: b
瘦啊,真瘦,瘦得像一根秫秸,一根长在石头缝里的瘦弱得随时都会倒下的秫秸。 ( O, B8 X k" A* p2 z3 [
虽是白天,我却有坠入深渊的感觉,眼前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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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涕泪潸然,哀伤犹如一棵枯树,不仅痛苦得难以自抑,还有着一种人到中年不动声色的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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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v# d0 x. j5 o我看见伯父本想一脚揣过去,发泄发泄心中的怨气。 ) H: d' r# _) A' h! U- Z
可能见这孩子竟然瘦成了这个样子,伯父有点于心不忍,及时收住了脚,这一收,导致自己踢了个空,身体晃了一下。 : X. ?+ u" S6 b+ z u" V3 ]0 Z
冬冬踉踉跄跄靠过去想扶,却有些控制不住身体,虚弱得似乎风大一点都能把他刮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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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草动,山高水低,我猛地悲从心生,鼻子再次酸得不得了,两行无声的泪一左一右骨碌碌打在脸上。
. k r8 K9 J4 D+ `& {, y. N a但不管怎么说,在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总算是见到冬冬了。 % ]; b" O, l0 p1 k
那么多年啊。(完整版阅读,微信搜索:幸福照见你的泪痕)
3 }, G1 d# v* |9 ?7 v那么多年的时光,就像一个漫长的黑夜,在日出的时候,被一只伸过来的大手凶狠地抓住头发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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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父和冬冬钻进车,我赶紧戴上墨镜。
0 _( i6 F% f7 o上车后,伯父说,你小子命大,闸刀都往下落了,东东硬是扛住了,没往下掉,你这条命是东东捡回来的,回到家你给东东磕三个响头。
+ b1 w9 N& _2 r2 {# |冬冬缄默不语,一直低垂着头,像是犯下错误认罪似的。 o6 @7 A3 T3 B' m9 D* c
我想起电影《肖申克的救赎》的一句台词: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上帝,如果你自己都放弃自己了,那么谁还会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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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说,有什么用啊,一个人要是存心想死,救回来也没有用,他还是会想死...... 0 \3 ^, L5 l6 I& H$ p
说着,我用余光瞥了瞥车内的后视镜,冬冬一直低垂着头,似乎不敢抬起来。 # O0 D& r( p9 l6 v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似乎能从空气中闻到他泪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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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7 I. A2 A* \) Q, ?我把一袋准备好的食物和水递给伯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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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路上饿了你俩先垫巴两口。
0 a2 Y* ^1 e- q3 [& g. }7 p2 m5 ?- `车子启动的瞬间,通过车内后视镜,我终于看见冬冬小心翼翼抬起了头。 ) y2 k8 A& A0 u: P. M$ m7 D+ z3 ]
我想我是震惊了。 4 s3 }4 _; L/ d6 l& u
你要问我,如果说,可以穿越到过去,你最想见到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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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疑,我最想见15岁时的冬冬,那时的冬冬,眉目生动,灿若星辰。 # y5 M- ?& `* L4 c9 ]
但现在,却看见了一张几近陌生的脸。 * i9 o: V5 X" I
满脸的疲惫,像一张即将掉下来的树皮,面色苍白,脸颊凹陷,又长又乱的连鬓胡子,简直可以用长须虬髯形容,把他脖子以上遮得几乎看不见肉了。消瘦的额尖下面,嵌着两只红红的充满怜悯的眼睛,让他整个人沧桑憔悴得像个老人...... W: O3 R' i) L1 e3 w" D
我的心犹如刀片划过,差点就撞到花坛的沿上。 $ o, U8 g _9 |+ s% H/ K5 M
我就想,如果日子要用熬来过的话,那活着对冬冬来说,实在是一场苦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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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伯父像是醒悟过来,用手去拍了冬冬一下,厉声责问道,兔崽子,你为啥承认人是你杀的,你真不想活了? ) Q0 V# [" t" s: l# F& w
冬冬还是不说话,一直抱着头,脑袋和身子几乎都要贴在膝盖上了,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3 Z2 y I7 ~& {" B. c D+ s a2 i物是人非,风亦感伤,人亦感怀。在渐行渐远的沉默中,我放了那首一直陪伴我们从少年到成年的歌《风雨兼程》: [url=]风雨兼程音乐:程琳[/url] 今天你又去远行,正是风雨浓7 B' d: }3 R% ?& q" ~; ?
山高水长路不平,愿你多保重
1 K3 }: g7 t( ^% w+ M2 d记得那年初相识,也在风雨中
8 D' ? d) b2 x6 Z1 x e风浓雨浓情更浓,祝你早成功
; u1 z: r' _/ |$ l& i$ I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这样风雨兼程7 f% {. o1 d" a2 `! L; Y0 C* S* C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这样风雨兼程
. H6 h8 D- s( m) P明天我也要登程,伴你风雨行' w( l5 z* K2 g& p7 l
山高水长路不平,携手同攀登
@) [$ M0 C4 A: k, b$ F6 @" K还是常言说得好,风光在险峰
( y T S3 e4 Y; [6 U' y待到雨过天晴时,捷报化彩虹
+ a @/ i9 m, w$ v$ e4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这样风雨兼程
! n$ g) V1 R6 u% f; M- J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这样风雨兼程
& y6 e" h) _6 J( N5 u8 x突然,身后传来冬冬的啜泣声,我的眼泪不禁一下也涌了出来。 9 O! _- X! X$ [5 o5 {! ^! `+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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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不知曲中事,再听已是曲中人。 ' _. Z: B& ^4 n. O# x- M
前尘往事一幕幕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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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与冬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脑海就像在回放一部三十年代的黑白电影,零零落落,斑斑点点,每一阵风吹来,都是凉颤颤的。 % b9 B* u! b% {/ R! s$ B3 E
我想起我父亲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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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我父亲的死,让我切身体会到失去至亲是怎样的感受----那种悲伤和恐惧是那么的无助还具体。 0 N; a K! D# L' B
我想起,这些年寻找他的心酸和痛楚,尤其和邓怡美的意外发生后,无论我如何呼天抢地,悲伤逆流成河,就是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那个无助啊,不能去想,想想就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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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自来石溪后,我和伯父历经种种磨难,万苦千辛,却差点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 L$ u# y4 g1 l( Y1 H& |8 q
这么想着,眼泪越流越多,直至模糊了视线,我只好把车停在了路边。 6 H" A: `- Z: 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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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劫后余生的心有余悸,一路上的复杂心情差点没把我折磨死,车子刚停下,我再也忍不住,把头埋到方向盘上啜泣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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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控制自己,但无法控制,越啜泣身子抖得越厉害。
. J8 v) U' [ S: \我只好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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跌跌撞撞走到道边的一棵树下,我蹲在地上,靠着树,背对着他们,抽烟,大口猛吸,一口接一口,此刻,仿佛只有烟才能帮我稳定情绪。 7 i& V& p$ F3 X$ K7 d$ x8 R7 R) B
伯父跟下车,过来拍了拍我的后背,安慰我,孩子,别伤心了,我知道你担心冬子,你俩从小感情就好,这不是已经出来了吗。 1 R7 d' S5 D% q, p6 z' Z. ~
可能抽得太急了,我呛着了,咳了咳,又咳出了一脸的泪水和鼻涕
' J; R9 L( P" e$ a此时,此地,不再隐忍的哭泣,是我唯一的垂柳。我抹了一把眼泪,甩了出去,甩完,索性咧着嘴,龇着牙大声哭起来。 U) \+ d& x; Q0 s# L9 E7 }
我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合脸的皮肉都在颤动。 4 q1 F4 G M% M, L7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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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着哭着,我突然站起来,脸朝冬冬的方向,情绪失控地大声说,是,他是出来了,可我们要不赶去石溪,他就死了,真死了,死了就没这个人了,什么都没了,想看也看不到了...... " L4 z& ?* `9 p7 d2 n0 P) d
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冲冬冬发那么大火,还是在时隔那么多年后的第一次见面,样子像是原地爆炸,我想控制自己,却控制不住。
' `; O/ n- g. Q; T4 N" J1 Y: k车里也传来激烈的痛哭声。
d7 Q6 [4 v+ K3 `- b冬冬同样哭得腥风血雨,脸上的肌肉都变了形。
+ k+ m/ C2 z" G# S, h# E他一把一把地撕扯自己的头发,用沙哑的声音颤巍巍说,我不想死,我也想挺下去,我挺了这么多年了,我真得挺不住了,挺不住了,我每天活着都是一种折磨...... : Z" l8 Q S" _4 ^+ O- F
百年松柏泪,化作日月光。 " s* N0 P$ E! P/ y5 ]# v- P
我们两个的哭声像远方鸽子凄厉的哨声。 6 \3 W% [+ S, E1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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